酒酿徐风

徐风凊寒

【楼诚】断鸿声里

搬文


也许是那个徐志摩:

尤未悔,致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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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闷响,犹如一只长空中坠落的孤雁发出的最后一声哀鸣。


  

绝望得让想人匆匆赴死。


  

明镜的僵直身体向后倒去,像腐朽的雕花大门,一瞬间分崩离析。


  

明楼从没见过明镜向后倒去过。她似乎一直是向前走的,哪怕是摔倒,都是向着前方。那里有她的家,和她的孤注一掷。


  

明镜靠在他怀里,鲜血浸过他托着明镜后背的手。温和的,有迫不及待。他少有的后悔起来。


  

后悔自己没有做完万全,后悔自己将大姐至于危险,后悔自己的子弹没有更先一步穿过敌人的胸口,后悔……


  

可他却没有后悔最初选择的道路。


  

是了,大姐也曾说过“国之不存,何以为家”,她早就走在这条路上,只是她已经停在他无法回头去看的背后。


  

明台声嘶力竭地呼唤响彻这个此刻寂静的夜晚。这样的声音因为姐姐的疼爱从未在他的喉咙里发出过。以前他好像一直是一个家世不凡的少爷,后来他也是一个热血军人。他的身边从来不会有现在这样彻骨的悲痛。它像一条未完全结冰的长河,不能消融也不能冻结。永远踹在心里,一点点冻僵全身。


  

明诚在月台上站成了一柄全无戾气的干①。眼泪埋在眼窝里,盖在眼皮下面。他不敢睁眼,明台的嘶吼,姐姐气若游丝的喘息,这般前后夹击都在提醒他,他又失去了两个至亲之人。


  

“阿诚。”


  

明诚霍然转身奔到明镜身前,勉力笑着说:“大姐,我在呢……”


  

“阿诚啊,你从小就心思重,等到长大了,你们两个我就越发看不透了。”明镜颤巍巍地伸出手,语气像是那时寄到巴黎家书,“不要学明楼,莫要憋在心里。”


  

那只已没了温度的手昭示着它的主人随时可能离去。


  

“好,我听大姐的。”明诚紧紧搓住那只手,在明镜的最后一个字落后急急地接上去,仿佛想将它们连在一起,让她一直说下去。


  

明镜看了眼天色,藏蓝的底色是红的,看久了蓝就变了。


  

明楼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火车站外的同志已经撤离,留下一片狼藉的战场,任由记者的曝光灯一次次点亮。


  

明楼推开了明公馆的门。温暖的灯光照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的茶缸子还留在沙发对面的长桌上。四人的照片就立在那里,玻璃面反着光,一片雪亮。明楼觉得在这个角度他可以有片刻的自欺欺人。


  

他抬头看到客厅里父母的照片。


  

那个时候,何尝有这样的想法。哦,因为有姐姐啊。


  

现在,明家就剩下他和阿诚了。


  

明楼轻轻地走进房里,轻轻将阿诚挡在门外。他们都需要舔舐伤口。


  

明诚关了灯,安置好公馆的一切,却忘了整理自己。大衣也没有脱,手套被丢在桌子上。他坐到楼梯上看着自己的影子发呆。


  

他幼年时的夜晚时常在这坐着。窗外的月光泼洒进来,让他觉得明亮而无害。像大姐的手,又像大哥的笑,有时还有点甜,像明台送给他的奶糖的味道。


  

他总是看着自己被包裹在月光里的影子靠着扶手就这么睡过去,早上总能发现自己在大哥身边醒来。他就每天晚上都会抱着枕头,小心地拖沓着拖鞋跑去楼梯,明楼会敞开门等着他。


  

现在,那扇门紧闭着,明诚觉得月光好像都暗淡了。


  

暗淡得像铺在地上的江米纸,一捏就碎了。


  

他忽的又想起了巴黎。


  

明台吵着要吃冰糖葫芦,被大哥训了,就一直喊“姐姐,姐姐”,喊的他们二人都热了眼眶。好说歹说,连蒙带唬地塞了他半块奶油蛋糕。


  

大哥早饭总不爱吃甜的,牛奶都不喝。愁得他不敢劳烦姐姐,满巴黎给他找江南香米,就为了他每天早晨的一碗养胃的白粥。


  

巴黎是他人生最美好的,仿佛是一场美梦,里面有香榭丽舍的灯火,有铃兰的味道,有信仰,有爱人。


  

直到他成为一名军人,披星戴月奔赴莫斯科的冰寒。茶花与血腥味交织的衬衫上被染上了冷厉的硝烟和伏特加单纯又辛辣的气味。


  

再后来,他回到了南京,明楼的身边,成为明楼的副官。


  

台阶背光处的阴影就像一条缺口,有多远的距离之后,它就能变成一道吞人血肉的深崖。


  

——“可是我们两个已经走在悬崖边上了。”


  

走在边缘的他们没能掉下去,他们共同隐瞒保护的人却被填进去了。


  

他半梦半醒,一会是大姐前几天催他相亲时充满雀跃的眼睛,一会是那年除夕她被烟火照耀而宁静美好的容颜,一会是儿时蹲在他身旁问他疼不疼时的泪水……


  

砰——


  

一张张脸与那倒下去的人重合。他恍然惊醒猛得站起身,阵阵晕眩呼天盖地冲进他的脑袋。麻木的双腿拒绝被支配,身体笔直的向前栽过去,仿佛要栽进地上一条条漆黑的裂口。


  

掉下去吧,就这么掉下去吧。一切就这么结束,没什么可再殚精竭虑。人都填进去,还有什么能再填进去……


  

“阿诚!”


  

大哥!


  

明楼一打开门,就看到这么一幅场景。


  

他奔过去拦住倾倒的残刃,任由他斩断他苦苦支撑的最后一根丝线。


  

明诚清醒过来,背后腻着寒浸浸的冷汗。他扶着明楼拿枪都不曾颤抖此刻已如筛糠的手,叹道:“大哥,我做噩梦了。”


  

明楼的五官被他挡得晦暗难辨。他只是伸手抱住了明诚,跟小时候每次发现他偷偷等在门口时一样。


  

“大哥,对不起……”明诚觉得汗都流到了脖颈,跟后背连到一处,轻轻将额头靠到对方颈窝里。


  

——我们会有一段亘长而艰难的时间要度过。


  

——“只要能打败敌人。”


  

——“只要能赢得胜利。”


  

黎明将至,我们还要并肩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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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干:古时用来防御的兵器。常与“戈”连用为“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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